2012年11月6日 星期二

練乙錚:談護照國籍 — 論港人成為少數民族

港澳辦前主任魯平最近提醒港人:可以看看自己的特區護照,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的話,可以申請放棄中國籍。這句話,很有點六、七十年代國務院總理周恩來給東南亞歸國華僑一條「來去自由」的活路政策一樣,十分寬鬆。
類似的話,亦曾在另一迥然不同的環境裏出現過。六、七十年代,美國極右派不滿其他人批評當時的越戰政策及其他國政,遂發明了一句話:「這是美國,不愛國的請滾蛋。」不是寬鬆,而是絕不寬容。這句話換一個字,意思就跟魯平說的差不多。所以,魯平到底對港人是十分寬鬆還是絕不寬鬆,筆者猜不透,不諳共產人那種辯證說話術故也。反過來說,魯平那句話也顯示他雖當了多年中央派港高官,其實也不很明白香港人。此點值得探討。
港人只看護照「好用與否」
港人與陸人的一個有趣分別,在於表達愛國的方法。陸人愛國,比較外露,生意人商務言談之間,大小幹部演講應酬之際,愛國二字常常提到,感情甚或溢於言表。港人則相反,對諸如愛國、身份、認同等概念的感覺表達,一般比較含蓄,只在話下。大陸經濟創奇之後,陸人漸多以持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為榮。反觀港人,從殖民時代起,除了一小撮高等華人之外,鮮以護照代表自己的國家認同;今天很多拿着特區護照者,充其量只以之顯示自己的特區人身份,亦即視之為一張旅行證件,一如持有的其他國家護照。設想:假如其他不變,讓港人以特區護照一對一換一本大陸護照,願意者連左派愛國派在內,恐怕亦百中無一;但那並不證明港人愛港超乎愛國,而只反映特區護照比大陸護照「好用」,持之免簽證可到的國家特別是發達國家數目多得多;持大陸護照能到的免簽國,最發達的,除了一些中東產油國就是馬來西亞。
又假如其他不變,讓港人以特區護照一對一換一本(正印的那種)台灣護照,則相信不少港人會「心郁郁」,原因之一是,給台灣免簽的國家和給香港免簽的國家數目差不多(124 : 133),發達程度亦相若,但自今年11月起,美國給台灣護照免簽待遇,足令不少子女在美讀書生活的香港家長恨之而不得;然而,你能說這些人不愛中國香港愛台灣嗎?也不見得。總之,絕大多數香港人會認為,我認不認同自己是中國人,跟拿什麼護照或身份證明文件關係不大。這種「超然物外」的港人心理,魯平不明白。
魯平不要「貪口爽」
身為中國官員,把太多國家民族感情因素放到護照等身份證明文件上,其實很危險。大家知道,中日兩國之間,一本大陸護照和一本日本護照的地位不對等。北京對西方發達國不給免簽待遇,唯獨對日本則分外寬鬆,日本人持該國護照可於十五天內自由進出大陸;可是,中國人持大陸護照到日本則無此優待。若此「喪權辱國」事在大陸廣為人知,則9月份外交部門窗被砸的機會很大。然而,那會是十分幼稚的行為。所以說,魯平不妨實務點看問題,不要再拿護照說事,那不一定很有智慧;更不要貪口爽,隨便拋港獨帽子挑動港人情緒,激化港陸矛盾,替兩地領導人添煩添亂,那就很不負責任。
現時港人當中最不認同「中國」的,不是1949年南來的第一、二代大陸移民,而是九七之後、紅(區)旗下長大或出生的青少年;他們很多不滿現實,有些因而懷舊,有些覺得今不如昔,怪罪特區政府和北京之時,少數人亦可能產生對「中國」的疏離感和排拒意識,但這都還遠遠不是所謂的港獨立場。如此,任何人提出無行為根據的港獨指控,都是誹謗;雖然,站在民族立場,就港人的排拒意識表達一種焦慮,無可厚非,但是,更重要的是找出真正原因,方能解決問題。
其實,「避秦」世代的中華情結無比強烈。大家看過史家余英時的自述,當可記得他當年目睹華夏五千年文明即將全面坍塌之際的那種失落,簡直怵目驚心;年輕余英時之嘆,其實是那一整代南來港人的同聲悲嘆。跟着那些年,毛氏誤國,生靈塗炭,港人無不以其卑微經濟能力,無償接濟大陸親朋戚友,間接替共產黨抵罪消災凡二十年(反而是當年左派很少接濟大陸親朋,因為那樣做等於承認領袖的政策錯誤);但是,換來的,卻是港人今天在京官面前的動輒得咎,以及一些諸如「飲東江水猶忘恩負義」的強詞奪理指摘。對此,我們這一輩多的是傷感,年輕一輩多的是反感(後者也許還欠華夏文化薰陶, 「恕」的觀念比較薄弱)。這種反感,在思想霸權的粗暴對待之下,的確可能導致分離意識、港獨苗頭。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這是年輕人本色。若真的到了那種局面,是誰之過?
惡意演繹「港獨」有害香港
近代史上的同種族分離運動,如美國獨立運動、中共當年成立蘇維埃政權、今天的台獨等,都是既腐朽又兇殘的當權派逼迫出來的,無一例外;外來勢力縱有,亦不過是推波助瀾的次要因素,只不過當權的往往倒果為因,把分離意識說成是由外力支配,一面逃避歷史責任,一面繼續腐朽兇殘(若左派朋友不同意這個看法,建議重溫毛的內因外因理論;毛講的是歷史規律,不是形式邏輯,後者導不出內因外因哪個更根本)。所以,若有這麼一天,香港真的出現獨立運動,要檢討的首先是北京近幾年的極左治港政策,以及執行此政策的中聯辦前、現任官員和歷屆特區政府。
因此,現時所有關於港獨的指控以及隨之而來的惡意演繹,都是有害香港的,應該停止。官員們討論的,應該是香港人對「中國」的疏離感和排拒意識到底到了什麼地步,為何如此,如何挽回。為此,筆者特地提供一個北京和本地當權左派都能明白的觀點和看法,其他讀者也不妨參考。
結合馬列經典理論和香港實況,可知「香港人」已初步具備成為一個少數民族的各種條件。這並非危言聳聽。斯大林於1913年,即俄國革命前四年,發表〈馬克思主義和民族問題〉一文,對「民族」這一概念給出完整定義,是為馬列理論中的第一次【註】。當時的情況是,沙皇治下的帝國邊疆地帶,出現多個民族主義運動,俄國社會民主黨(俄共前身)必須就現象提出看法。然而,斯大林這個理論直接指導了中國大陸解放之後由中共推動的「少數民族識別」工作,因而具有現實中國意義。斯大林強調,「民族」不是「種族」,也不是「部族」,同文同種的,也可以是不同的「民族」;相反,不同的種族,最終也可以結合成一個「民族」。他替「民族」這個概念給出的定義,包括四個必要條件:一、有統一的語言;二、有清楚定義的地理範圍;三、有共同的經濟生活;四、有處於同一文化基礎上的穩定的共同心理特徵。
「民族」概念需四個必要條件
條件一說的「統一的語言」,指母語而不是官方以行政命令確立的一種共同語。這裏,斯大林只提語言、不提文字,因為有些民族有語言而無文字,亦不應妨礙其成為民族。按此條件,「新加坡人」構不成一個民族,因為內部有三大不同母語的群體;新加坡因此是一個「多民族國家」,而「新加坡人」不過是該國公民的統稱。香港的日常語言基本上統一,可稱為港式廣東話,夾雜了英語、美俚、大陸和台灣普通話的若干辭藻和句法,以及少量日語漢字詞,混雜程度很高,但還未及標準日本語。港人這個日常語和大陸上的各種漢語有多相近不是問題;要點是,港人當中,在這個日常語群體之外,沒有其他具規模的日常語群體(香港的印裔、南亞裔,群體太小,暫且不論)。
條件二不言而喻。條件三,香港也具備了。香港是一個放射型的自由經濟,和大陸不同。大陸改革開放特別是「入世」以來,其經濟性質和香港趨同;近年因特區政府推動港深經濟融合,逐步放棄小政府自由經濟模式,亦會產生趨同效應,大家可視之為當局為弱化條件三的一種趨向;但無論如何融合,香港在經濟管理、企業文化、商業法、運作守則、商業道德觀念、以普通法處理財產糾紛等方面,大體上仍是與大陸南轅北轍、品位不同。
條件四,香港人亦符合得相當貼切。社會文化方面,無論雅俗,長期以來,大陸俱對香港着意排斥,視港人文化為「腥(香)風臭雨」、殖民地奴化思想、西方腐朽意識產物。政治文化方面,更牢牢築起各種防線,包括邊境印刷品查禁、互聯網上的防火牆過濾,等等。過去,這種官方主導的排斥是單邊單向的,只是大陸排斥香港,香港卻容許大陸那套思想文化自由進入,港人接不接受是個人選擇;對此等排斥,老一兩輩的港人逆來順受,並無特殊反應。不過,新一代就不同了;最近的光復上水、反蝗、反國教、反赤化等運動,他們既當前鋒也當中堅,把香港和大陸之間的文化心理排斥變成雙邊雙向,雙倍深刻。
如果從大歷史的角度看,港陸之間的文化心理異化,有幾個里程碑:第一是1842年清政府割讓香港給英國,香港淪為英國殖民地,英式殖民地文化以少數身份佔據主導地位,中國固有文化成為「多數人的次文化」;第二是1949年大陸解放、走上中共一黨專政道路,以馬列毛意識形態價值觀全面徹底取代中國文化,割裂以至剷除了與香港大多數人之間的固有文化紐帶,遺害於今未止;第三是香港在七十年代出現以「獅子山下」為標誌的本地意識;第四是1997年的去殖回歸,但其文化心理影響比較有限(舞照跳、馬照跑);第五就是2000年以後明顯浮現的「香港核心價值」觀念和保衞這些核心價值的本土運動,那是因應政權漠視港人感受、大手推動兩地融合而產生的反作用,最深入人心。上述整個過程裏,港人大處完全無咎,北京卻曾犯下大錯。
硬實力撐場於事無補
在這些里程碑下面,是隨着外間事件不斷發生、每天每時都在港人心理上出現的微小變化,把「香港人」推向或推離斯大林意義上的少數民族形態。舉凡特區政府在某事情上的表現、鍾民調發放的每一個數據、溫家寶的一些話、大陸經濟的狂飆、京奧熱、毒奶、神九、李旺陽、王谷薄事件、上水、國教、釣魚台、這幾天的美國大選與即將召開的中共十八大的對比,等等,或正或負,在在起着點滴作用。
當然,在文化心理層面看港陸之間的關係,排斥和異化只是一個方面,共同點還是有的,特別是如果我們不狹義地理解「中國」為僅僅的「政權中國」,而是站在同一個華夏文化屋頂之下看事情。「香港人」異化為一個少數民族並無特別好處(難望可從北京手上得到更多社經方面的寬鬆),站在中華民族統一的立場看,卻是有危險的。大陸處理少數民族的往績不佳,像十九世紀末葉的沙俄處境一樣,邊疆上的民族都滋生了獨立運動:藏獨、疆獨、蒙獨、台獨;希望下一個不是港獨。但是,人心如何走向,是一個軟實力問題,北京要用適當的高超的軟實力長期解決。在大陸要開展政治改革開放,在香港要收斂對港人的跋扈囂張,凡事不強加於人,則或可慢慢收復失地;但出動解放軍巷戰軍演、放任京官出場示意「請滾蛋」、強推無說服力的國教,等等,都是軟實力見底、硬實力撐場的表現,絕對於事無補,不信可以問問那些香港新一代!

【註】這篇文章收錄在《斯大林選集》(上),1979年北京人民出版社出版;英文版網上有,題為「Marxism and the National Question」。文章很長,還討論了少數民族是自治還是自決、民族問題和階級問題的關係等,在今天的中國意境上還有參考價值。

2012年3月23日 星期五

練乙錚:大和解含大騙局 東方紅鬥女兒紅

筆者上月底到了台灣,旋即開始夢寐已久的自行車環台之旅。3月1、2日在台北選購、裝備「鐵馬」,3日即從台北出發,19日返抵原點,行程一千多公里,一共用了十六天,當中包括四天非騎乘觀光,因為台南、墾丁、綠島、花蓮四地,對筆者別具吸引,不看不行。

此前筆者最後一篇文章末段提到「春學期完結,臨行匆匆」,便是為了趕赴台灣。至於本文,亦是匆匆之作,因為騎乘一圈回到台北之後,等齊一批朋友,筆者便將以「帶路黨」身份,和他們一道,再騎乘幾天,而之間只有兩天,休息也不夠。

本來,到了台灣自由自在,早把一切玩樂之外的煩事拋諸腦後,遑論香港小圈子政治雞巴裏的污物(仿李敖語);不過,回到台北上網一看,《信報》要稿,卻不是談騎自行車那種,於是便有此簡單幾筆。

誰勝誰負 還看中央權鬥

一、先談唐候選指梁候選於2003年在特區政府高層會議提出商台續約三年、二十三條立法最終要出動防暴隊之二說。筆者當時任職中央政策組,清楚與聞此事,故唐並非如梁所說的憑空捏造,只不過當時聽到的,沒有指名道姓說是梁振英,而是泛指行會裏的左派包括極左派。

當時行會裏的左派愛國者有三個,包括老的和新的,梁屬於後者。左派老愛國有1967年的暴力和被暴力經驗,總的來說知道用暴力要吃大虧,幾十年得不到市民原諒,因此一般不敢胡來;新愛國則不然。大凡認識一些此類人物者都知道,他們的思想言論一般比老左派更左,因為沒有歷史經驗,而且好像還要證明什麼。故唐指控梁,還是比較可信。

問題是為何唐有此「絕地一擊」。一般情況底下,唐的兩個指控,只能由在野泛民向當權派作出,故有不少論者認為唐乃仕急馬行田,客觀而言無異政治自殺。殊不知,如果明白共產黨人鬥爭手法的話,當可理解唐做法背後的純粹理性。

筆者先強調,如果唐是當權派中的一位「獨立候選人」,則他絕不會以該兩事攻擊對手,因為那的確等於政治自殺。不過,筆者早說過,無論唐梁,都是利益板塊的代表,彼此背後還各有互不隸屬的黨線提供政治能量,形成兩個互鬥的金權複合體。和1997年不同,這次特首「選舉」只有惡鬥,沒有所謂「中央」欽點,因為「中央」在此事上完全分裂,又或者可以說有兩個「中央」(大家如果覺得此點難以置信,可想想近日重慶事件背後的權鬥;下詳)。

其次要注意,共產黨搞鬥爭有幾個特點,一是內鬥往往比鬥外敵更殘酷;二是只問目的不擇手段;三是團結大多數以打擊被孤立的一小撮;四是不同階段的敵人可以是現階段的朋友。唐背後黨線上的政治指導如果認為梁營是現階段主要敵人,則提出前述兩個指控,既可拉攏泛民群眾,又可殺梁一個措手不及,故從陣營觀點看,可說是一記好招。

關鍵是,此派要在北京的高層權鬥之中,起碼能立於不敗之地;如此,「好招」的「理論根據」才能成立,否則便是裏通外敵(泛民),罪大惡極。筆者此前說過,唐梁惡鬥,敗的一方結局會很悲慘,此說因結局前的鬥爭不斷升溫激化而愈來愈清楚。所謂會有「大和解」,筆者不相信。

再者,北京最高層的鬥爭對香港局勢有直接啟示,重要看點之一是,替代薄熙來的張德江,是江澤民的馬而不是胡溫的人。這顯示在重慶事件上有三派,那就是薄的文革派、江派、胡溫的團派。薄對中共現領導的威脅比對江派大,後兩者既聯手鬥倒文革派,江自然要得到回報,於是張德江上台取代薄。這表示,薄倒台,江的勢力是上升了而不是下降了。如一般假定江支持唐,則唐並非身處絕地;這也是前幾天李先生依然大大方方代表各大地產商出來高調挺唐的一個原因;如果唐及其北京靠山大勢已去,李先生的對策斷不如此。

目前形勢,筆者認為,中聯辦佔地利,在港直接操盤,對梁有利;北京港澳辦接近權力中心,較易影響大局,唐可得益,故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北京高層分派,以至小圈子港事失控,現在連要不要投白票也管不了,唐梁惡鬥焉能不持續到最後一刻、靠千多名選委平日以及日後想吃哪門的齋修哪門的行去決定投票結果?

「親疏有別」 變成經濟武器

二、跟着要談的,是「撤資論」。此論筆者於2月底的一篇文章【註】中提出,乃是客觀分析,或對或錯並不按唐梁兩集團的口頭反駁而定。經濟理論認為,企業投資多寡,由邊際收益率決定。以前有資本家認為香港投資環境惡化,會減少在港投資,有人不相信,但科技大學的一些經濟學者卻證明了,近年香港經濟增長率大不如前,主因就是投資減少了。

投資環境惡化的原因很多,對個別企業或集團而言,喪失政治特權或進一步遭政治打壓,都是重要因素。觀選前利益板塊惡鬥,很難相信勝者選後不會作出經濟報復。「親疏有別」,過去只是當權派對付泛民的政治手段,今後將發展為當權派之中不同利益陣營上台後予對手打擊報復的經濟武器。

當然,落水狗不一定無反咬之力,例如遇到經濟衰退,被打壓一方可視時機,拖延投資,深化或延長衰退,增加台上一派的管治危機,迫使下台。用這種手法,短期而言有代價,長遠卻不見得一定無利。現時唐梁兩派皆異口同聲否定「撤資論」,各有其策略考量,不在話下,但大家不要只聽其言而忘了續觀其行;無論哪派上台,對香港的營商生態一定有影響;是什麼影響,大家以後不妨留意唐籌股和梁籌股的上落,便知梗概。小圈子內的利益集團博弈,花樣多着;香港今後的股市及經濟趨向政治化,則無可避免。

紅黑本質 唐梁互有缺失

先前說過,唐梁之間,筆者不會偏幫,亦無能力預估勝負,但若要更多有趣政治評論題材,則當然希望梁勝;若要更多的八卦新聞,則唐是首選。

紅與黑之間,論黑,唐梁皆黑而性質不同,唐乃黑豬而梁近黑道;論紅亦是一樣,唐近紅酒緋聞的女兒紅,而梁則是根正苗紅的東方紅。唐上台的話,某些周刊銷路肯定倍增,讀者愈罵愈開心。梁上台,則港人和特區政府之間的矛盾,將更直接變成港人和共產黨之間的矛盾。這將令筆者這種被指為「靠罵共產黨吃飯」(即一天不罵共產黨便一天吃不下飯)的評論員常可開懷大吃也。然而,這些好處都是拜小圈子選舉之賜。

若真要預估,筆者倒可作一個肯定的:今後五年的特區政府管治,將比董、曾的時代更差。不是差一點點,而是差一大截。利益集團主導的政府,只會更為封閉、下作。「門長開」,是反話。

「雖有門而長閉,實無水而恒沉」。寫照特區政府十餘年,筆者借庾信的兩句詩為之作結。

註:文章見https://mycitytext.blogspot.hk/2012/02/blog-post.html

2012年2月29日 星期三

練乙錚:唐籌股還是梁籌股? 小圈圈都是貓與犬?

本報撰文,表示不能明白為何特區政府坐擁龐大儲備而不肯動用。對此,筆者給的解釋很簡單:養兵一日、用於一時;什麼時候一個共產黨員或深紅候選人未獲民意授權而上台管治香港,什麼時候中共就會容許甚或鼓勵台上特首動用大量儲備,為安定局面搞派錢。

換句話說,今後,龐大儲備的一個新的大用處就是支付政治維穩費。梁上台,勢必以儲備大搞維穩;不料唐也因醜聞失去民意支持,故若他上台,也會一樣大搞福利民粹。如此動用儲備是壞是好,大家見仁見智。

梁或唐上台,對宏觀經濟及股票市場都有不同影響。

唐代表以保守既得利益為要事的本地最大財團板塊;若他上台,則香港經濟運作模式及板塊狀況變化不會大,地產霸權繼續當道,股照炒、馬照跑仍將是最真實寫照;梁營後面的板塊受強壓是意中事,但對全局的影響不大。反過來說,若梁當選,香港經濟生態很可能急變,因為他代表的板塊有了機會反客為主當一哥,一定大刀闊斧改變現狀;若此派財力不足,支持他的中資機構一定盡力趁機上位,恒指進一步染紅。

最大板塊受壓,可能減少在港投資,一方面既是被迫,但不排除乘勢順水推舟,進一步作策略性收縮,導致整個經濟下滑,逼令梁只當一屆特首便下台。這些經濟影響,也一定反映到股票市場。筆者提議市場設立兩個新的指數,分別跟蹤唐籌股及梁籌股股價,儘量讓股市客觀反映板塊利益的變化讓投資者知道。

資本主義 須予制衡

四、筆者從不一味反對大財團。運作良好的資本主義制度之下,企業及財團之大,主要反映其長期業績優異,是大浪淘沙的結果。就算是在八十年來最大金融危機當中,美國的高科技產業依然傲視全球,英特爾、蘋果等的表現不必說,就是多年來好像從熱門新聞中消失了的百年老店IBM,砍掉不賺錢的次科技部門及品牌之後,搖身一變,早成為世界第一的尖端電腦技術服務公司,研發和生產大型超級電腦反而不是其主要利潤來源。

問題是,資本主義既然以圖利為生存、發展及獲利手段,政治體制監督無效或出了問題的話,資產階級必然越軌運作搞官商勾結,財團愈大出軌就愈嚴重;這一點,早在幾百年前、阿當斯密等經濟學家的著作中就已清楚指出。

可幸西方社會在發展資本主義的同時,逐步意識到自由民主政制(liberal democracy)是監督資本主義的最有效政制,而要維護此一政制的制衡作用、免使自身墮落成資本家的附庸,則要靠法治、憲政、傳媒、輿論、教育、公民社會和公民意識。如此環環相扣一條龍的體制,說是一種價值,客觀而言更是一種根本需要;缺少一環,資本主義的破壞力就不能有效控制,社會就要遭殃。

毛派、左派攻擊民主派「親西方」,其實是沒有了解到這主要不是一個意識形態問題;資本主義沒有有效制衡便會出軌,古今中外皆然。美國2007年發生金融危機,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對金融業的規管出問題;近年大陸官僚資本權力全面決堤,也正正是由於行了資本主義道路多年,既得利益集團已經十分強大,但政治體制問題則還未開始解決。

香港這次「選舉」,如果還有一點價值的話,就是清楚讓市民知道,小圈子候選人講什麼好聽的話都是假,關鍵第一步是民主普選,否則這個城市以後不管是誰家天下,醜聞都會接踵而來。

冬學期完結,臨行匆匆,希望月後再有機會和讀者筆談。


註:中共內部高層權鬥,年來特別是最近與重慶有關的,異常劇烈,大家或可參看極左派網站如《毛澤東旗幟網》、《烏有之鄉》、《四月網(前anti-CNN.com)》等透露出來的消息、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