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8日 星期五

力哲 - 中國何以超越過去,創造香港和中國的未來?-政改的歷史文化反思

香港獨立媒體-2014年11月28日
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28990

       雨傘運動持續了兩個月。相信最多人關心的是,運動會以什麼形式結束和帶來什麼結果。有人認為,憑運動激發的政治醒覺已經在年青一輩中萌芽,無論結果如何,運動已經有階段性成果,香港的未來有望。有人則認為,中央政府堅持不退回人大常委「831決定」,運動註定無疾而終。兩者的剖析在層次上不同,結論自然南轅北轍,毫釐千里。在思考任何可能性時,我們必須清楚中港有其特殊的文化背景,香港在一國兩制下又有其獨特的憲制地位,片面地把香港抽離作為獨立個體論述,或無視香港自身的獨立性,硬把中國的一套強加在香港身上都會忽略政治的操作條件,以致政治進程膠著。任何改革單純從中國角度或香港角度出發不但無助事態發展,更會助長互相之間的不信任而導致兩敗俱傷。
       直至19世紀,中國在政治上都維持著比較封閉的面貌。中國在歷史上向來缺乏中世紀歐洲內部的激烈競爭,沒有宗教傳播的使命特質,自然資源豐盛亦未有為中國帶來擴張和殖民的壓力。秦代以後,在遼闊的國土穩固統治都是中國政權的中心議題。因焉中國比歐洲早1800年建立了強大的官僚體系。長久缺乏內外競爭的情況下,政治的發展強調統治手段的運用(這裡亦涉及哲學家韓非以後的法家發展,在此不詳述),缺乏君權的反思。儒學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觀念著重倫常關係中的責任,未有帶來權利之礎石。行之有效的科舉制度亦為有志從政者帶來機遇,不致國家權力完全架空於人民之上,導致改變制度的誘因從未廣泛出現。君權沒有受到根本上的挑戰亦有其客觀因素,按國學大師錢穆先生在《國史新論》的說法,「中國自秦以後,卻是一個大一統的國家,社會上又沒有特權貴族存在,散漫的一千幾百個縣行政單位,居民多數在農村,皇帝公選無法推行。有一個舉國共戴長期世襲的元首,國家易趨安定。只求他不太作惡,利害兩權,而容許一個世襲皇室之存在,這不能說是全由於皇帝方面之壓力,也不能說是全由於人民方面之奴性。」
       進入19世紀,中國承受著國內外紛至沓來的壓力。朝廷治理不善、列強的洗劫和太平天國起義等,都徹底破壞了長久的秩序。尤其與列強緊密接觸的一個多世紀中,中國政府和人民觀察到的是西方的船堅炮利,而非其政治體制所提供的政治活力。在洋務運動其間,從馮桂芬所說的「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以及張之洞《勸學篇》所概括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都可窺見出在亡國之初中國社會菁英仍篤信自身的政治與文化。即使1919年「五四運動」其間強調民主和科學,其目的都是以建立國富民強的強大國家為基礎。民主,科學被視為一種手段而已。「外爭國權,內除國賊」並不是以人民整體權益出發,而是國家利益。然而,秩序的崩壞不是以人民自強而結束,而是諷刺地以人民自強而繼續。及後歷史當中,中國老百姓所經歷的又是一幕比一幕更慘痛的亂局,最後以摧毀無數人身心的「文化大革命」落幕。因此,在改革開放之初,中國人普遍已經沒有氣力去思考中國政治的缺失,壓根兒已經被躋進馬斯洛需求層次(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的最底部-生理和安全需要勝於一切。
       改革開放帶來的深層意義是,中國政府和人民發現走上強大國家的道路並不須依靠政治制度的根本改革,而是用經濟實力都可以打造令人震懾的國家實力。除非中央和人民的利益在根本上天差地別,否則經濟打造出來的自豪感提供了無遠弗屆的向心力,維繫著政權的穩定性。這說明為什麼很多論述都指出中國政權的正當性和經濟成就密不可分。這種經濟掛帥的意識形態在中國很普遍,不能歸咎於中國人的錢奴性格,而是它聯繫著人民生活安定豐盛,國富民強的欲望。反觀香港,雖然文革期間大量內地人湧到香港避秦,但安居樂業至上的思維起初在兩地沒有太大差異。隨著兩地經濟起飛,在經濟淘金熱的大氣候下,政治問題更往往被壓下去。然而,中產階級的掘起產生了一股新的政治力量。其不可小覷的力量加上香港近三十年的政治發展,造成今天香港和中國內地極大的政治文化差異。這亦是中國政府和香港人必須透徹了解的政治現實。以下會進一步說明。
       政權的穩定性往往取決於人民的訴求與其通過政治代表(political representative)力量(例如政黨,非政府組織)的表達。著名美國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在1968年著書《變動社會的政治秩序》(Political Order in Changing Sociaties)說道,隨著經濟發展提升社會流動性(social mobility),政治體制必須有能力應付接踵而來的社會需要,否則政治秩序將會被瓦解。傳統上,人們傾向把歷史推手歸於中產階級的興起,認為有資產,高教育水平和穩定職業的中產階層必然會萌生「後物質價值」(由政治學家朗奴・英高赫(Ronald Inglehart)於1970年代提出,意指當個體的基本生活所需得到保證後,他們的焦點會放在物質以外的非物質價值上),對政治權力造成壓力。雖然此理論與上述的馬斯洛需求層次相映成趣,一定程度上印證了近代政治史的一些發展,但它並沒有進一步剖析「後物質主義」怎樣根植於社會,並立足於政治中。新的社會需要沒有政治代表的梳理難以聚焦,更甭說對政治秩序造成衝擊。香港自80年代初起發展政黨政治,不同聲音通過政治團體在議會和社會中散布,確立香港的政治活力。香港的政治從此在秩序與失序之間徘徊,香港人在討論,爭辯,協商的過程中學會政治之道。正如法國哲學家賈克・洪席耶(Jacques Rancière)在《民主之恨》(Hatred of Democracy)所言,民主不單帶來憲政國家中的助益,還帶來政治秩序之紛擾。香港所面對的困局是,各色各樣且經常彼此扞格的元素本來可以透過政治代表磨合共融,但中央政府在香港97回歸後強調政治秩序,令政治秩序與失序之間的循環受到干擾,阻礙政治的遞嬗,令香港日益走向失序的死胡同。這是硬把中國的一套政治穩定觀搬來香港的後果。
      「政治穩定觀」本來並無不妥,它是政治發展的一個必然存在。即使在很多民主國家,「政治穩定觀」都深植於不同形式的思想體系中。但當政治穩定觀結合民族主義在民眾間廣泛傳播,對政治進程造成的斲傷禍害深遠。在中國大陸,人民的訴求暫時未有造成政治上的強大壓力。其中一個原因是經濟發展暫時滿足了一部份人的需要;而人民訴求亦不能通過共產黨以外的政治渠道反映,即使有力量反映卻被種種的手段壓下去,表面社會穩定才得以維繫。但歸根究底,人民的訴求與集體意識之間的微妙平衡有助穩定政權,因此決不可忽略了集體意識所加諸在個體上的影響。人民不滿足於現狀並不代表會選擇破壞政治的穩定性來爭取權益,更何況中國人普遍相信國家主席習近平所提出的「中國夢」(或什麼夢也沒有),希望國家走上富強的康莊大道。根據2013年 Pew Survey of Global Attitudes 調查結果所得,85%的受訪中國人都「非常滿意」國家現在走的道路;這個數字在美國只有31%。可見人民的集體意識(往往是民族主義)穩定了中國的政治。這是否愚民政策的結果?不盡然。中央政府利用民族主義強化自己的正當性(legitimacy)和分散社會問題噪音的類似現象在民主國家俯拾皆是,因此一口咬定愚民政策是中國人「物民」性格的肇因未免有淪為驗證性偏見(confirmation bias)之虞,無視了社會與歷史文化之間的互動。問題應該換另一個角度去看,中央政府不但沒有疏導波動的民族情緒,並且利用人民的共同願景無止盡地擴充權力,這才是政治穩定觀的癥結所在。在1963年出版的《變遷的磨難》(The Ordeal of Change)中,美國作家賀佛爾(Eric Hoffer)說,The Communist regimes have made exaggerated use of the distant, pie-in-the-future type of hope to keep an abused population meek and patient。經過50年的光景,這分析在當今中國仍然擲地有聲。
       走筆至此,讀者可能覺得國內情況跟香港的民主進程是兩碼子的事。一國兩制保障香港回歸後制度不變,高度自治,中央應該履行承諾,讓香港的民主路向前走。中國政府應當深知長遠無法悖逆民主這歷史洪流,但有兩個因素盤踞著中央的思忖:一,制度改革的速度;二,港人的「愛國」情懷。
       自習近平上台以後,政治改革掀起熱議。當政治局常委王岐山在中紀委會上推薦19世紀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後,托克維爾在中國政治、商業與知識分子中流傳開來,其著書《舊制度與大革命》甚至成為公務員的指定讀物。托克維爾是分析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的先驅。他對中央集權和革命的見解精闢,其理論之後亦(間接地)印證了一個歷史巨人-蘇聯-的倒下。怪不得中國政府對他的理論如此重視。托克維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寫道,「對於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刻。」毋庸置疑這是對中國共產黨最具影響力的一句話。一個制度的轉化有著無窮的破壞力和創造力。中國政府在盱衡最近的世界發展,改革時必定會設法抑壓其潛在的破壞力,保護黨中央巋然不動的基礎。共產黨近代史是一個「作用與反作用」的過程。外界越期待中國政府放寬權力控制,中央越會抓緊。從國家主席習近平的南巡內部講話我們可以窺見出此意識形態的端倪,「我們的改革開放是有方向、有立場、有原則的。有人把改革定義為往西方普世價值、西方政治制度方面改,否則就不是改革。這是偷換概念,曲解我們的改革。我們當然要高舉改革旗幟,但我們的改革是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上不斷前進的改革,既不走封閉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幟的邪路。」他又說,「我們是一個大國,決不能在根本問題出現顛覆性錯誤,出現後就無法挽回,無法彌補。我們決不自亂陣腳。我們強調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就是要樹立信心。」中國的改革以共產黨權力的考量而始,因此不會讓一國兩制的民主進程變成脫韁野馬,產生一個脫離中央控制的權力核心。在這基礎上,香港民主進程的速度就取決於中央的第二個考量:港人的「愛國」情懷。
       愛國主義是一個詭異的概念。盱衡近代歷史,愛國主義往往以愛開始,以暴力結束。愛國本身並無問題,概念上就跟愛家人一樣。可惜的是,近代國家經常把愛國跟民族主義扯上關係,把民族優越感跟排外性結合,將擁護國家傳統和價值扭曲成具侵略性的觸手。中國人受歷史因素影響普遍沒有產生侵略性民族愛國主義,但經濟成就滋長出自大性格,又一次把中國那種以大國自居的傳統性格帶回來。「愛國」淪為純粹金錢力量上的考量,沒有任何道德上的附加價值。用英國作家佐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1984》和《動物農場》的作者-在 'Notes on Nationalism’ 的話語說,民族主義關心的是力量,追求的是國家力量和榮耀,是一種進取的態度。反之愛國主義是奉獻性的,希圖國家帶來更好生活,不把個人情感加諸於別人身上,是一種自衞性的態度。由此路進,改革開放之後中國人的愛國心態似乎漸次被民族主義所取代。內地所談的愛國主義只不過是一紙包裝,內裡卻是只有金錢和榮耀的民族主義。中央追求這種「偉大民族」的一體感,就是穩定政權的最有效辦法。奇怪的是,香港人不知不覺間被這種虛幻的愛國主義所迷惑,以為共產黨推銷的是「愛國就是愛黨;愛黨就是愛國」,所以選擇拒絕談論「愛國」,甚至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共產黨不怕你不愛它,只怕你不愛祖國,更怕你用錯形式去愛。因為你一脫離國家一體感,它情感上就不能控制你。正如《1984》中,內黨成員 O’Brien 跟主角 Winston Smith 說,「你必須愛老大哥。你服從他是不足夠的,你必須愛他。」(’You must love Big Brother. It is not enough to obey him: you must love him')
       由於內地人和香港人普遍都對愛國主義有一股說不清的迷思,我們必須撇開枝節,溯本求源,把社會形態帶回正軌。根據《文代研究關鍵詞》的解讀,「愛國是現代公民的基本倫理觀念,國家通過時時將公民牽扯進國家事務中,並針對他們的生活設計和描繪一幅幅合理、且具有誘惑力的遠景藍圖,從而把國民緊緊地團結到主權政府周圍」。由此可見,愛國是聯繫國家政治建設和公民的一環。現代公民的「愛國」是政治參與的道德價值,並不代表公民要擁護政權,更不主張排外的民族主義。和中世近代的「愛國」主義不同,愛國並不是強調國家對外的惡性競爭,由爭鬥產生養分;現代的愛國觀念強調政治參與,由公民以政治手段去令國家或政治體系強大,改變當中國民的生活素質。與民主不同的是,民主是一個參與過程,內容強調人和人的關係;愛國則是政治體系的一個強化過程。當中強調整體性,與民主強調的個人性大異其趣。在此析論上,內地人和香港人的愛國情懷可以是一致的,並不依靠文化共同體集體意志去表達。美國學者班納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在《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ies)中提出溝通和交通的發展增加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而印刷和傳媒的興起進一步把人民距離拉近,在人們腦海中建構有共同身分象徵的「想像的共同體」。今天香港和內地的傳媒很多時候強調兩地之間的差異,向相反方向建構「想像的分離體」。即使在一國兩制下中國和香港的確成為命運共同體,但人心之離異卻成為鬩牆之禍,兩地人民不得不活在同一國家下卻不能在同一基礎上共同奮鬥。在如斯背景下,香港人不想成為「醜陋的中國人」,中國政府不想精神上的「港獨」分子成為香港主流,兩股力量形成政治上的磨擦,為兩地的政治發展蓋上陰霾。
       香港專上學生聯會之前提出「政治問題,政治解決;香港問題,香港解決」。誠然,政改問題一直是政治問題,甚至是國家問題,所以單從香港角度出發是解決不了。由於香港的特殊憲政地位,政改必定會受中央制約,甚至受其喜怒哀樂左右。嚴峻的現實是,中國和香港的關係就如國際間的強國和弱國。即使香港受到無理對待,都只能用協商的方式解決。香港既不能從這個政治舞台脫離,又不能將問題訴諸第三者仲裁。今天政改問題上的膠著,毫無疑問是因為兩者的策略誤算而致。中央在控制民眾對普選期望的工作過份樂觀,香港民眾則過份堅持普選的原則,導致談判沒有空間。香港人可以失落於政改,但絕不可以採取玉石俱焚的消極心態繼續抗爭。抗爭,應該是積極的。積極就代表著香港人應該在不同面向上尋求出路,莫就此而止。協商是民主社會的一個重要基石。即使美國民主共向兩黨因財政問題上嚴重分歧而導致政府暫停運作,最後兩黨都必需以協商解決問題。這就是民主的精要。可能有人認為香港既未有民主,溝通亦不會有成果,在不公平的基礎上於政改上讓步長遠只會助長極權的淫威。但在政治問題上,除非有很多的未知數,否則「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思維不是太理想主義就是太幼稚。在萬山不許一溪奔的國度,香港人爭取民主的心是一股清泉。但清泉必須是智慧之泉,否則玉石俱焚後,卻留下萬山笑我太瘋癲。
       其實香港的政治發展有其更深遠意義。在新書《政治秩序與政治衰退》(The 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中,日裔美國政治哲學家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就提到政治發展需要一班對政治有長期承諾的中產階層參與和推動。據說中國有3-4億中產人士,城市人口亦已經佔13多億人口的一半以上。中國人缺乏的是長遠的政治關心,而不是政治參與(例如超過100人參與的群眾事件在2010年已高達180,000件)。要打破權力壟斷需要人民的政治醒覺,香港可以作為模範。香港對中國大陸重要,並不是在於香港可以作為中國面向世界的橋樑,而是因為香港可以作為中國人民面向自身政治的借鏡。香港人既然逃避不了雙方盤根錯節的影響與互動,就應該利用群眾智慧解決今天的政治問題,而不是回到匱乏信任的位置繼續消極的抗爭。不但幫不了香港,亦不能啟迪中華民族。
       另一方面,回歸以後中央致力改變香港的政治生態。這是一個嚴重錯誤。一國兩制的構想倒不盡在於保障香港平穩過度,資本主義制度保持香港平穩發展,而是以故領導人鄧小平深明香港的文化及政治制度根本不能夠「回歸」、特意以「兩制」確保河水不犯井水。因此、中央受困於國家主權傳統沉痾,過分地在每一個角落有形無形地行使主權只會製造更多政治亂象。如果政治參與者將忠誠拱手相讓給背後的權力中心,不但侵蝕本地制度,更惡化「代理人問題」(principal-agent problem)。政治參與者本應是香港人福祉的代理人,現在卻利用政治權力維護自己利益。雖然每一個政治體系裡都存在著形形色色的「代理人問題」,但當「代理人問題」是連結內地蔚然成風的「人治」習慣,任何本地的制度改革都難以根除本土問題。香港政治變相成為「一國一制」的產物,其道德能量也日脧月削。中央把香港事務放手給香港人的好處在於「香港問題,香港解決」,以本土智慧解決本土的各種問題。此舉非但提升港人的政治素質,更會增加香港人對中央的信任(或不致信心盡失),避免香港人思維背離祖國,增強香港和內地的正面互動。國家之強大必需有人民心思的配合,「一國兩制」的內蘊有此之效,中央必須緊記。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說過,「要知道一個人是否可信的最好方法就是相信他。」現在就是相信香港人的好時機。中央就不妨放手一試,我相信一定有意想不到的好結果。
       今天中國的政治體制不會永續。今天我們會選擇相信中國沒有民主的未來,中國人沒有文明的將來。但與其相信一個黑暗的中國,不如相信人的可能性可以發光發亮。Stanley Milgram, Philip Zimbardo, 和 Hannah Arendt 在不同年代都證實了制度可以扭曲人性,我們今天的使命就是一步步去改變這個制度。除非你相信我們的對手是大好人,否則一下子的改變是沒有可能。在《政道與治道》中,新儒家代表人物牟宗三說,「中國文化,在以前只順治道方面想,是不夠的,必須轉出政道來,對于政權有安排,始可能推進一大步,別開一境界。」中央在香港就是要學會怎樣轉出政道和信任,從政道進入治道,方為長安久治之策,興國之要。
       我們不是要求一個完美的制度,只是不希望生活在一個脫離人性的制度下。而真正的政治,是永遠建立在人性之上。人,就是這樣的政治動物。

2014年11月27日 星期四

練乙錚 - 香港特色的青年工作是先抹黑的嗎?


原文刊於信報20141124日信報專欄

       當權派面對佔中新世代有點手足無措。先是沒當一回事,覺得小朋友不過鬧着玩,不會耐久;然後發 覺對手勇得太不像話,要趕快剎一剎,於是用上催淚彈;隨後的反彈意想不到,只好放軟身段摸頭,結果人家不卑不亢,立場堅定。最新的一招,是妖魔化、抹黑:共產黨不可怕,可怕的是香港的年輕人,怕得高官的朋友都要為此移民。對待年輕人的態度如此變來變去,就是沒有想過要了解他們。

一、年輕人比共產黨更可怕?
       其實,不只當權派高官不懂得,就算筆者教大學、做傳媒那麼多年,也自覺十分不懂得。估計這次佔中運動發生了,大批年輕人參與,絕大多數家長也會摸不着頭腦, 不知道發生什麼一回事,一向膽小怕事的獨生子獨生女竟然會「瞓街」,甚或竟然斗膽與員警推撞糾纏。然而,運動提供了很好的機會,讓社會觀察、思考、了解香 港的年輕人。

       例如,運動打破了一直以來不少成年人對年輕人的一些刻板觀念:原來,大量平常愛打機、似自閉的年輕人並非「電車男」、「乾物 女」,而是如此驚人地合群的互動者,在運動的一個一個有機小圈子裏,可以一呼百應,可以分工合作,可以無間交流,可以相濡以沫。這些特性,是閉門打機可以 培養出來的麼?

        原來是可以的,因為電玩在今天的互聯網裏,已經發展成為網絡遊戲,玩者不再需要單獨玩,而可以透過網絡與甚至遠在不同國家 裏的朋友一起玩同一場遊戲。有相同興趣的,更可組成團隊參加電玩比賽,培養出團隊精神;例如最近流行的「舞online」,幾個喜歡舞蹈的年輕人就可以組 成「舞蹈團」,在一些網上舞蹈遊戲平台裏跟別的舞蹈團隊鬥創意、比靈巧。不少成年人只認識的那個叫PAC-MAN的遊戲,一忽然已是三十年前的東西了。

        又例如,網上社交平台已經養成年輕人對事物不停發表意見、交流看法的習慣,這首先是在消費行為上表現出來的。上一代人在青少年階段,對消費一般是被動的:家 長購買,子女消費,大體如此。這一代的青少年不同了,他們手裏有錢,面對消費資訊卻不會輕易接受,而會在社交平台提出問題和意見,與群體裏的朋友反覆討 論,最後才決定買不買、要買買哪個【註1。當這種「研究、思考、討論、決定、行動」的有序行為模式從消費領域轉移到社會政治領域,就直接造成了今天年輕 人逢事有看法、不會輕信「權威」的特點。

       因此,家長發覺孩子「硬頸」,背後往往不是簡單的「硬頸」,而是他們已經在友儕之間轉了幾十個 圈,得出了堅實的看法;此時,再要改變他們的看法就不那麼容易,必須有更好的論據。這點在是次政改爭拗中表露無遺。政府說學生的提議「違反《基本法》」,學生不同意,反而認為8.31人大常委決議違反《基本法》。這不是少數學生特別「硬頸」,而是他們早已反覆快速做足了功課,知道自己是對的;理虧的是要看 北京臉色的特府,給不出合理解釋而只能赤裸裸倚仗權力以「國安」為由大石壓死蟹的是北京的黨中央,遑論有更好更強的理據去改變學生的看法,所以只能一鎮 壓、二拒見、三抹黑、四賴皮。

       又例如,自從發明了電視轉台遙控器以來,老一輩的人認為新世代的專注力不足,做事不能持久,一發悶就散。但 是,連這個論述也在佔中近六十天的時候打破了:青年學生的耐力,發覺原來比佔中三老還要強;後者言累,後勁不繼,但學生卻依然不會輕易答應退場。這個分 別,當然可有多種解釋,例如世代的體能差異,不利成年人打持久戰。還有其他的解釋嗎?當然有,但筆者這裏賣個關子,鼓勵大家自己思考,增加對新世代的想像和理解能力。

二、特府青年工作按「共青團」模式?
       佔中運動已經到了當權派內部不同勢力互相推搪卸責的階段,彼此明指暗責 對方「失掉了年輕人」。更有趣的傳聞是,梁特的一些左右手提出補救妙方,要特府效法港英1967年鎮暴之後大搞「新潮舞會」的做法,似乎是衝着民政事務局 局長曾德成而來的:負責青年工作,而且是當年的抗暴學生英雄,為什麼就是沒想到要好好替年輕人宣洩剩餘精力呢?不過,這些人認為是次年輕輩大規模造反是因 為特府未做好八、九十後當中的「幫港宣洩」工作,顯然對曾局長領導的民政事務局一無所知。

       民政事務局今年的經費達15.5億(元),當中 花在文、娛、康、體、藝這幾方面的資金,高達十億,估計當中起碼一半提供了「宣洩」作用【註2。這種額度的開支,五十年前的香港根本不能想像。這還未把 現時富裕得多的家庭裏的私人「宣洩性」開支計算在內。那麼,特府還要花多少個億、辦多少場「新潮舞會」,才可以把數以萬千計的年輕人聚集一起進行了五十多 天的各種佔領活動的精力都「宣洩」掉呢?

        「宣洩」論固然可笑,但傳聞還提到特府應該加強青年工作(大概是搞一個「青年事務委員會」的什麼 升級版),就更加不堪。眾所周知,做青年的愛國思想工作、教導他們認識《基本法》等,也是民政事務局的職責。這方面工作的開支,算在該局預算文件中的「綱 領二」,名目是「社會和諧及公民教育」,宗旨包括「推廣公民教育、國民教育……,以及推動青年發展」(青年不推動是不會發展的)。這個「綱領二」的開支約佔整個局的經費的四分之一,而且是該局七項開支綱領中增長最快的,過去兩個年度總增幅是58%2012年度支出為2.31億;13年度為2.78 億;14年度為3.66億);兩個單年度增幅分別是20%32%,愈來愈急,佔中卻發生了【註3

      「綱領二」之下的預算,「青年事務 委員會」用去了很大一部分。這個委員會幹的工作,主要是組織青年到外國去、到大陸去交流學習。到外國的,每年三到四團,每團十來二十個成員,而以諸如「青 少年紅色之旅」等名義到大陸去的,每年一百幾十團次(有的團體一年獲資助去大陸幾次);主菜配菜,分得很清楚【註4。青少年認識國情的機會真不少,光是 制服團體青年成員受助成行的人數,每年平均13萬人次以上;後者是民政事務局青年工作的一個重要指標,寫到局的預算文件裏了。

        所有這些愛 國教育活動都無可厚非,不過,儘管特府如此不惜工本投入人力物力做年輕人的思想工作,收效似乎甚微,背後無疑有兩個決定因素:一是大陸多方面實況太負面,並非一兩次參觀學習就可把港青都變成愛國愛黨,甚至很可能弄巧反拙,愈接觸愈覺得不對勁(今天港人得到有關大陸資訊的管道很多,不像七十年代大學生北上參 觀訪問那樣只得到片面甚或虛假的資訊);一是「青年事務委員會」領導成員的年齡、背景和意識形態與一般港青格格不入,說的話做的事因而沒有說服力。

        「青年事務委員會」現主席陳振彬(55歲)有商界、左派和「社團」背景(九龍社團聯會會長),而且是當紅的應屆港區全國人大代表;其餘三十個委員絕大部分是富 二三代、各地各級的政協、民建聯成員等等。此外,有好幾個委員近年還曾經有過一些專業操守方面的壞新聞。如此機構,就算多得幾倍的活動經費搞活動引導港 青愛國愛黨,無疑也不過是白費氣力拉牛上樹,佔中一樣會發生。出現這樣的一套當權派自己友領導的青年工作,乃是現屆特府那種「黨而不群」的組織路線決定 的,試問又怎能在當今那種精神面貌的年輕人之中有吸引力?

        專制統治之下,領導人總是要求年輕人按照他們指定的方向「發展」,世世代代不 變,乃至千秋萬載。這無論是共產黨還是納粹黨都一樣。1939年希特拉在一篇對青年的演講裏說:「我們要求國民忠心,你們就必須學會忠心;我們要求國民遵 命,你們就要學會遵命。……德意志的旗幟永遠不能丟。你們同樣有權要求未來的世世代代想法像你們一樣。」【註5

        希特拉的講法,無疑也是 大陸的官方青年工作理想模式。在大陸,十四至二十八歲人當中的積極分子加入共青團,《團章》總則開宗明義第一句就說:「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是……中國共產 黨的助手和後備軍。」小孩子六至十三歲的,就加入少先隊。後者是黨「委託」給共青團領導的兒童組織,隊章裏說:「中國少年先鋒隊……是建設社會主義和共產 主義的預備隊。」一層一層的後備軍、預備隊,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求未來的世世代代想法像黨今天要求的一樣【註6。在共產黨革命起家時期有這樣的組織有 其道理,但在訊息革命、社會千變萬化的今天,這種對黨國領導人絕對忠誠的社會組織方式,只能是發展的桎梏。然而這卻是香港當權派要推行的青年工作大方向, 目的說得隱晦一點不過是策略需要,免得富家子弟真的怕了共產黨要馬上移民。

        民主國家的做法不一樣。有些國家的青年工作部門只提供輔導及福利;另外一些則比較進取,從公民權益角度定位,做年輕人的充權工作(empowerment),例如澳紐等國的例子。

     在澳洲,每一個省都設半官方的青年事務議會(Youth Affairs Council),主要工作是政務和維護年輕人權益、引導年輕人參與所有有關青少年的政策制訂、實施、監督和反饋過程。議會的領導有年齡限制,例如維多利 亞省的青年事務議會章程規定,董事會設雙主席制,其中一位必須是「年輕人」(定義為十二至二十五歲*),其餘八位董事當中,還必須有其他四位「年輕 人」,議會的發言人則須由其中一位出任。現任的董事,除了司庫,都是青年工作專業人士、社工、專上學生、教育界、人權及LGBT活躍分子,而且都沒有商界 背景【註7

       民主國家除了一套以開放和公平為準則的核心價值之外,沒有特定的意識形態目的,所以政府不會強行定義年輕人的「發展方 向」。所以,上述澳洲的青年事務議會,無論宗旨和運作方式,都與香港同樣是半官方的青年事務委員會裏面充斥着當權派富二三代的情況大異其趣。當然,以引導 港青愛國愛黨為目的的話,董事的確是由老一脫的政商人士擔任為佳,三十人當中有一個半個九十後作陪襯就可以了。

        在民主國家,公民是主體,而未來是開放的,所以體制鼓勵年輕人參與政策制訂,讓他們有份設計未來。在專制的國家裏,領導集團是主體,社會是既定的封閉的,年輕人只不過是領導集團的「後備軍」、「預備隊」、幫工、打雜(其實這何止是年輕人呢?)。
民主的確並非只講一人一票,與專制的分別貫串在社會的每一方面。
《信報》特約評論員

【註1市場學對世代消費決斷模式差異的研究很透徹,可參考http://www.uschamberfoundation.org/millennial-generation-research-review 
【註2見今年已通過的政府預算案中的《總目53—政府總部:民政事務局》422頁的文、娛、康、體、藝(綱領456)開支數字http://www.budget.gov.hk/2014/chi/pdf/chead053.pdf

【註3同上文件,頁410
【註4見「青年事務委員會」網頁提供的資料http://www.coy.gov.hk/filemanager/template/common/images/funding/2014_15/cpsost_list_tc.pdf

【註5希特拉的言辭英譯見https://archive.org/stream/AdolfHitlerSpeechToTheGermanYouth1939#page/n0/mode/2up

【註6共青團《團章》和少先隊《隊章》分別見http://www.gqt.org.cn/ccylmaterial/regulation/http://61.gqt.org.cn/sxd/200905/t20090512_239909.htm

【註7澳洲維多利亞省的青年事務議會資料及章程見http://www.yacvic.org.au/about-us/board-of-governance

*
參考原文作修改
Constitution of the Youth Affairs Council of Victoria, P.4
"Youth" or "Young People" or "Young Person" means a person or people aged from 12 to
25 years inclusively;"


2014年11月26日 星期三

南沖 - 香港的深層次矛盾

http://simple-contrarian.blogspot.hk/2014/11/blog-post_22.html?spref=fb
Simplistic Contrarian 少智慧/逆思考, 2014年11月22日(六)

左右不分 

       香港人的政治啟蒙從來都不完整,多次的社會運動以至歷史事件,都只是將一些政治問題簡單和片面地呈現。見微知著,一個小處莫過於「左派」的標籤。歷史上因為五六暴動與國民黨的關係,以至六七暴動與共產黨的關係,「左派」在香港被用作標籤與共產黨有關聯的政治勢力(相對於過往統稱與國民黨有關聯的為「右派」,現時因着國民黨在港影響力已差不多完全消去而較少用)。從二十世紀歷史而言,共產黨改革開放前的極左共產主義和工農兵集團勢力(雖然實際上是以農民為主,尤其是當毛澤東採取農村包圍城市的策略),相對於國民黨的國家民族主義和維持了相當一段時間的軍政獨裁體制,無疑與一般政治主張或取向上的左翼和右翼大致相符。

      然而自回歸以後,雖然約定俗成繼續以「左派」形容親共組織和勢力,但這派系的政治立場,隨着大陸共產黨已經變質成為國家資本主義(「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以及「左派」內部勢力分布的改變(留意工聯會到最後仍要從民建聯分裂出來),已變得模糊不清。加上香港政權轉移後共產黨以結合共產黨(親共份子)、資產階級(工商界及保守政治勢力)和基層勞工(工聯會團結的無產階級)的統一戰線作為統治基礎,因此「左派」一詞已經與政治取向上的左翼或左傾扯不上關係。現時香港政治只有建制派(嚴格來說是親建制派,因為這派本身並無直接參與管治)和泛民派(嚴格來說應稱為反對派,因為這派分野只在於與親建制派對立,尤以今屆立法會開始更為明顯)。

       前文("關於831,其實我想說的是...."和"選委會背後的算術")曾分析過,現行選委會制度的政治格局,傾斜於親中央和現建制,因此真正掌握管治權的行政長官,其派性因着產生方法只能取決於與中央建制結合,而非左中右的政治取向,北京成為香港政治格局的主軸,政治人物與北京距離成為量度政治立場的唯一尺度(諷刺的是這距離也是實質的,建制派在北京香港兩邊游走,沒有回鄉證的泛民最近只能到一次性地上海,現在學聯學生連深圳也去不了)。所以現時只存在建制派和泛民派的政治格局,與行政長官產生辦法遙相呼應,而立法會選舉及議會制度本身也導致同樣的二分格局(日後有機會另文再說)。左傾和右傾的政治理念和意識形態,對香港人就像火星般陌生。


公共政策的困境

       在這種弔詭的政治格局之下,兩派均各自同時包含左中右的政治取向。對於長期生活在其他國家民主議會制度下的人,很難理解為甚麼香港的工會可以與商界可以在建制派內同床共枕,也很難明白為甚麼泛民作為反對派連一個像點樣的影子政綱也拿不出來,說穿了其實就是兩派中人在除了六四、政改、中港等這些議題有一致立場之外,其他所有經濟、社會、民生等問題上根本各自修為、各取所需。然而當政治對決變成議會常態,而因着上述的政治格局建制和泛民各自歸邊,議會的決定便不再反映各黨派在政治取向上的妥協。政黨的政治立場傾向,也變得越來越模糊,教人摸不着頭腦。

       然而香港現時的大部分問題(導致所謂「深層次矛盾」的根源),不論是房屋政策、教育制度、醫療體系、社會保障,交通運輸、產業政策,以至財策稅制,說實在都是左傾、右傾,以至中間路線的問題:

(1) 到底我們應該繼續大建出租公屋將所有基層都搬進去、加大居屋比例涵蓋無法負擔私樓但又不受公屋照顧的低中產、還是以資產增值稅減少私樓作為投資資產的性質令私樓市場回復正常供需?

(2) 到底我們應該繼續堅持官津學校體制教師薪津均一化學位隨機分配的均等主義(或曰均貧主義)、像上世紀末開始的教育改革般在現制度邊緣放手讓私校直資國際學校遍地開花、還是徹底推行學券制讓所有學校自行收生割喉競爭各師各法?

(3) 到底我們應該將醫療體系全面公營化讓病人按需或排隊取用、維持公營醫療安全網照顧基層及重病同時規範中產使用的私營醫療及保險、還是推行全民強制醫療保險或儲蓄計劃?

(4) 到底我們的社保三大支柱(公帑支付的安全網、含再分配的在積人士公積金或退休金,及個人強制或自願儲蓄或保險)比重應如何?應否推行負入息稅(negative income tax)?在人口老齡化下,社會保障制度的財政裂口(funding gap)應該隨收隨支還是預先撥備?應否鼓勵或推行第四支柱:彈性退休年齡、退休後兼職工作等)?

(5) 到底我們應否資助公共交通工具、集體運輸系統、偏遠新市鎮居民、人口稀少離島?應否向佔用較多路面製造更多污染加劇道路擠塞的私家車使用者徵費?應否重提電子道路收費計劃?應否合併巴士線減少路面巴士數目?

(6) 到底我們應否進一步加強四大支柱產業令產業結構更單一?應否扶植特定產業以擴闊產業結構?應否以就業而非單純產值去衡量產業的經濟貢獻?應否以稅務優惠去鼓勵產業發展?應否繼續以基金形式扶助中小企、抑或以直接方式(例如提供土地樓房)支援?

(7) 到底現時基層豁免、中產累進、高收入線性正比(嚴格來說,即使不計高收入人士各種避稅方式,在扣除基本開銷後的實質稅率是累退的)的收入稅制應否及如何改動?到底利得稅應否累進?到底應否開徵銷售稅(大多情況是實質上累退的)?到底應否實行資產增值稅?

       我相信除非是唸公共行政的讀者,否則可能從未留意以上這些公共政策問題,這些艱澀的問題在大眾媒體上沒有市場甚至趕客,政黨大多只作點綴的政策研究往往只能觸及皮毛,我亦已經忘記對上一次聽到立法會議員辯論這些問題是何時,而利益集團壓力團體只會擷取對自己有利的證據和建議,香港的所謂智庫不是業餘就是為特定政團背書,大學學者不是忙於寫報紙文章爭曝光就是苦於缺乏資源資料做認真的政策研究,最有資源資料資格做政策研究的政府卻連一個認真點的研究機構也沒有,中央政策組的公共政策研究計劃像花瓶多於致用。而因着香港現時的政治格局,政府提出的政策建議左傾或右傾,並不反映立法會代議士「代表」民意(即使是現行扭曲的制度下)的政治立場,而只取決於能否得到建制派的首肯。這就是香港公共政策制訂的困境。


政治機制失效

       回頭看看,過往當香港仍在一國兩制下高度自治的蜜月期時,各黨派在不同議題上因着政治傾向而連橫合縱經常發生,即使個別黨派因着派性不同而在政治立場相近的議題上爭風吃醋(工聯會和職工盟在勞工福利上、民主黨和民建聯在社會政策上),但客觀而言過去一段長時間仍然可以見到明確左、中、右的政治立場,而政治板塊在各個議題上亦大致符合各黨派的政治傾向。因此我們會見到政府得到民主黨民建聯支持領滙上市、民主黨公民黨民建聯支持公屋租金可加可減(工聯會反對)、民主黨公民黨民建聯支持而自由黨商界反對的食物標籤制度,民主黨公民黨支持而工聯會民建聯自由黨反對的禁煙和加煙稅、民主黨反對公民黨贊成工黨反對工聯會棄權自由黨民建聯贊成將大學生豁免於最低工資(記憶可能有誤請指正)。這段時期香港即使在扭曲傾斜的選舉和議會制度下政治操作仍然相對正常運作。

       然而在煲呔曾任期後期,特別是在政改因着民主黨走進西環直接談判而最後獲得通過後,西環對香港政治運作的介入越來越多亦越來越明顯,已開始呈現更多以建制派性而非政治立場決定投票取向的情況。到洋蔥圈當選(共產黨決定以直系人選取代過往的間接代理人),建制派明顯分裂,中央西環以黨性「吹雞」,逼使建制力量重新「團結」,抗衡泛民的政治攻擊,因此過往建制派內部因政治傾向不同而採取不同投票取向的情況難再出現,甚至出現建制派因為陽違陰違派性指揮而被「照肺」。洋蔥圈政府正式上台後,隨着政治鬥爭的需要,建制和泛民兩派變成因中央派性而非政治立場共通而被逼走在一起貌合神離的烏合之眾。但明顯事實是,在政改、中港等議題以外,兩派各自的內部矛盾比起兩派之間的政治分歧更大。

       正如上文提到,當只以派性決定對公共政策的傾向,泛民內個別黨派的支持與否已變得無足輕重,而建制派內部的政治立場分布明顯工商右傾保守勢力佔優,結果必然是公共政策只能往右傾斜,最明顯的就是最後被修訂通過的競爭法,即使民建聯工聯會從基層立場應支持較有力對付反競爭行為,但在派性決定一切下仍被迫支持工商界的「剝牙」建議。同樣地,即使洋蔥圈以相對較為左傾的政綱競選,他上任後在全民退保和最高工時上已經完全被動,甚至要以前朝通過的最低工資為遮醜布。現時,即使民建聯和民主黨仍然是中間勢力的主流(更諷刺的是少壯派出走後的民主黨其實比民建聯更為右傾),但在現時政治格局之下完全無法主導政治結果。於是立法會變成建制泛民兩派例行政治表態的地方,實質上是右傾保守勢力一次又一次「打沉」左傾左翼力量的刑台。


深層次矛盾

       我自己對後金融風暴的觀察是,不論香港或世界其他先進經濟體系的社會均逐漸轉向左傾。這在後「沙士」的香港尤為明顯,自由放任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加上金融風暴金融海嘯,資本家和累積較多資產的上中產相對受影響較少,大部分中產因先受衰退通縮資產貶值後無法趕上大印銀紙資產膨脹雙重打擊而「下流」,基層薪金生活水平因經濟二次轉型產業單一化而停滯不前甚至倒退,香港的社會經濟結構變成「M型社會」,堅尼系數累創新高,社會向左傾差不多是必然的結果。而更諷刺的是過去廿多年的新移民,不斷為民建聯工聯會添新血,令這些黨派有更大的左傾政治需要。當社會整體有比例不少的人向左走的同時,行政長官問責團隊和立法會內建制派卻向右走,這不就是我們現時各個社會問題的根源、所謂的「深層次矛盾」?

       觀乎走中間路線爭取中產的民主黨在泛民派內被邊緣化少壯派人唾棄出走,工聯會仗工會勢力在選戰得利下仍在建制派內被迫歸隊失落離心甚至被「照肺」,立足基層的民建聯一次又一次被迫為政府商界右傾政策抬轎,理應立足左翼的工黨新民主同盟卻針對新移民要求實施極右的反移民政策,光環來自中產價值的公民黨卻與民主黨換位走向左翼激進並且多次提出社會主義色彩濃厚的累進稅制和政府更大程度介入經濟市場的主張,自由黨在走直選政黨面向中產和作為利益集團代言人繼續享受政治免費午餐之間舉旗不定最後還分裂出經民連在選戰中大幅失利,任何稍稍有政治道德的政治人物不是都應該大幅鞭韃這些站不穩立場的政黨政客嗎?其實,自出選以來真正可以站穩政治立場有足夠政治論述並且能夠一以貫之地批評政策的,就只有極左激進的社民連和人民力量(某程度上加上黃毓民),至於這些黨派搞局背後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已是另一回事了。

       無論如何,我得出的結論就是現時香港政治格局之下,必然會繼續出現政府建制議會與民意民心民情背馳的情況,而無法在公共政策中反映社會左中右的政治傾向立場並達致妥協,此之所以謂政治機制失效,結果是深層次矛盾只會加深不會紓緩。這個情況的主因,就是現時政治制度已完全異化至只以組織派性而非政治取向作為政治度量衡,所以可以說將所議題政治化的始作俑者是中央西環而非反對派(若非西環逼建制派凡事歸隊,民主黨大概沒有太多與工黨社民連人民力量串連的動機)。而歸根結底,這還是現行扭曲政制造成的問題,所以當你批評將所有問題簡單化為政制問題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夠好好想一想到底現行的政治制度,以及831人大決定下的行政長官普選,是否能夠為我們的社會在上面七個舉例的公共政策議題,找到一個能夠平衡各方政治立場的妥協方案。如果你認為能夠的話,請賜教。如果不能的話,那我們是否可以更好地理解雨傘運動對於深層次矛盾的意義?

2014年11月24日 星期一

練乙錚:特府的暗角政治 大陸的尷尬經濟

原文刊於信報20141124日信報專欄

       當權派面對佔中新世代有點手足無措。先是沒當一回事,覺得小朋友不過鬧着玩,不會耐久;然後發 覺對手勇得太不像話,要趕快剎一剎,於是用上催淚彈;隨後的反彈意想不到,只好放軟身段摸頭,結果人家不卑不亢,立場堅定。最新的一招,是妖魔化、抹黑:共產黨不可怕,可怕的是香港的年輕人,怕得高官的朋友都要為此移民。對待年輕人的態度如此變來變去,就是沒有想過要了解他們。

一、年輕人比共產黨更可怕?
       其實,不只當權派高官不懂得,就算筆者教大學、做傳媒那麼多年,也自覺十分不懂得。估計這次佔中運動發生了,大批年輕人參與,絕大多數家長也會摸不着頭腦, 不知道發生什麼一回事,一向膽小怕事的獨生子獨生女竟然會「瞓街」,甚或竟然斗膽與員警推撞糾纏。然而,運動提供了很好的機會,讓社會觀察、思考、了解香 港的年輕人。

       例如,運動打破了一直以來不少成年人對年輕人的一些刻板觀念:原來,大量平常愛打機、似自閉的年輕人並非「電車男」、「乾物 女」,而是如此驚人地合群的互動者,在運動的一個一個有機小圈子裏,可以一呼百應,可以分工合作,可以無間交流,可以相濡以沫。這些特性,是閉門打機可以 培養出來的麼?

        原來是可以的,因為電玩在今天的互聯網裏,已經發展成為網絡遊戲,玩者不再需要單獨玩,而可以透過網絡與甚至遠在不同國家 裏的朋友一起玩同一場遊戲。有相同興趣的,更可組成團隊參加電玩比賽,培養出團隊精神;例如最近流行的「舞online」,幾個喜歡舞蹈的年輕人就可以組 成「舞蹈團」,在一些網上舞蹈遊戲平台裏跟別的舞蹈團隊鬥創意、比靈巧。不少成年人只認識的那個叫PAC-MAN的遊戲,一忽然已是三十年前的東西了。

        又例如,網上社交平台已經養成年輕人對事物不停發表意見、交流看法的習慣,這首先是在消費行為上表現出來的。上一代人在青少年階段,對消費一般是被動的:家 長購買,子女消費,大體如此。這一代的青少年不同了,他們手裏有錢,面對消費資訊卻不會輕易接受,而會在社交平台提出問題和意見,與群體裏的朋友反覆討 論,最後才決定買不買、要買買哪個【註1。當這種「研究、思考、討論、決定、行動」的有序行為模式從消費領域轉移到社會政治領域,就直接造成了今天年輕 人逢事有看法、不會輕信「權威」的特點。

       因此,家長發覺孩子「硬頸」,背後往往不是簡單的「硬頸」,而是他們已經在友儕之間轉了幾十個 圈,得出了堅實的看法;此時,再要改變他們的看法就不那麼容易,必須有更好的論據。這點在是次政改爭拗中表露無遺。政府說學生的提議「違反《基本法》」,學生不同意,反而認為8.31人大常委決議違反《基本法》。這不是少數學生特別「硬頸」,而是他們早已反覆快速做足了功課,知道自己是對的;理虧的是要看 北京臉色的特府,給不出合理解釋而只能赤裸裸倚仗權力以「國安」為由大石壓死蟹的是北京的黨中央,遑論有更好更強的理據去改變學生的看法,所以只能一鎮 壓、二拒見、三抹黑、四賴皮。

       又例如,自從發明了電視轉台遙控器以來,老一輩的人認為新世代的專注力不足,做事不能持久,一發悶就散。但 是,連這個論述也在佔中近六十天的時候打破了:青年學生的耐力,發覺原來比佔中三老還要強;後者言累,後勁不繼,但學生卻依然不會輕易答應退場。這個分 別,當然可有多種解釋,例如世代的體能差異,不利成年人打持久戰。還有其他的解釋嗎?當然有,但筆者這裏賣個關子,鼓勵大家自己思考,增加對新世代的想像和理解能力。

二、特府青年工作按「共青團」模式?
       佔中運動已經到了當權派內部不同勢力互相推搪卸責的階段,彼此明指暗責 對方「失掉了年輕人」。更有趣的傳聞是,梁特的一些左右手提出補救妙方,要特府效法港英1967年鎮暴之後大搞「新潮舞會」的做法,似乎是衝着民政事務局 局長曾德成而來的:負責青年工作,而且是當年的抗暴學生英雄,為什麼就是沒想到要好好替年輕人宣洩剩餘精力呢?不過,這些人認為是次年輕輩大規模造反是因 為特府未做好八、九十後當中的「幫港宣洩」工作,顯然對曾局長領導的民政事務局一無所知。

       民政事務局今年的經費達15.5億(元),當中 花在文、娛、康、體、藝這幾方面的資金,高達十億,估計當中起碼一半提供了「宣洩」作用【註2。這種額度的開支,五十年前的香港根本不能想像。這還未把 現時富裕得多的家庭裏的私人「宣洩性」開支計算在內。那麼,特府還要花多少個億、辦多少場「新潮舞會」,才可以把數以萬千計的年輕人聚集一起進行了五十多 天的各種佔領活動的精力都「宣洩」掉呢?

        「宣洩」論固然可笑,但傳聞還提到特府應該加強青年工作(大概是搞一個「青年事務委員會」的什麼 升級版),就更加不堪。眾所周知,做青年的愛國思想工作、教導他們認識《基本法》等,也是民政事務局的職責。這方面工作的開支,算在該局預算文件中的「綱 領二」,名目是「社會和諧及公民教育」,宗旨包括「推廣公民教育、國民教育……,以及推動青年發展」(青年不推動是不會發展的)。這個「綱領二」的開支約佔整個局的經費的四分之一,而且是該局七項開支綱領中增長最快的,過去兩個年度總增幅是58%2012年度支出為2.31億;13年度為2.78 億;14年度為3.66億);兩個單年度增幅分別是20%32%,愈來愈急,佔中卻發生了【註3

      「綱領二」之下的預算,「青年事務 委員會」用去了很大一部分。這個委員會幹的工作,主要是組織青年到外國去、到大陸去交流學習。到外國的,每年三到四團,每團十來二十個成員,而以諸如「青 少年紅色之旅」等名義到大陸去的,每年一百幾十團次(有的團體一年獲資助去大陸幾次);主菜配菜,分得很清楚【註4。青少年認識國情的機會真不少,光是 制服團體青年成員受助成行的人數,每年平均13萬人次以上;後者是民政事務局青年工作的一個重要指標,寫到局的預算文件裏了。

        所有這些愛 國教育活動都無可厚非,不過,儘管特府如此不惜工本投入人力物力做年輕人的思想工作,收效似乎甚微,背後無疑有兩個決定因素:一是大陸多方面實況太負面,並非一兩次參觀學習就可把港青都變成愛國愛黨,甚至很可能弄巧反拙,愈接觸愈覺得不對勁(今天港人得到有關大陸資訊的管道很多,不像七十年代大學生北上參 觀訪問那樣只得到片面甚或虛假的資訊);一是「青年事務委員會」領導成員的年齡、背景和意識形態與一般港青格格不入,說的話做的事因而沒有說服力。

        「青年事務委員會」現主席陳振彬(55歲)有商界、左派和「社團」背景(九龍社團聯會會長),而且是當紅的應屆港區全國人大代表;其餘三十個委員絕大部分是富 二三代、各地各級的政協、民建聯成員等等。此外,有好幾個委員近年還曾經有過一些專業操守方面的壞新聞。如此機構,就算多得幾倍的活動經費搞活動引導港 青愛國愛黨,無疑也不過是白費氣力拉牛上樹,佔中一樣會發生。出現這樣的一套當權派自己友領導的青年工作,乃是現屆特府那種「黨而不群」的組織路線決定 的,試問又怎能在當今那種精神面貌的年輕人之中有吸引力?

        專制統治之下,領導人總是要求年輕人按照他們指定的方向「發展」,世世代代不 變,乃至千秋萬載。這無論是共產黨還是納粹黨都一樣。1939年希特拉在一篇對青年的演講裏說:「我們要求國民忠心,你們就必須學會忠心;我們要求國民遵 命,你們就要學會遵命。……德意志的旗幟永遠不能丟。你們同樣有權要求未來的世世代代想法像你們一樣。」【註5

        希特拉的講法,無疑也是 大陸的官方青年工作理想模式。在大陸,十四至二十八歲人當中的積極分子加入共青團,《團章》總則開宗明義第一句就說:「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是……中國共產 黨的助手和後備軍。」小孩子六至十三歲的,就加入少先隊。後者是黨「委託」給共青團領導的兒童組織,隊章裏說:「中國少年先鋒隊……是建設社會主義和共產 主義的預備隊。」一層一層的後備軍、預備隊,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求未來的世世代代想法像黨今天要求的一樣【註6。在共產黨革命起家時期有這樣的組織有 其道理,但在訊息革命、社會千變萬化的今天,這種對黨國領導人絕對忠誠的社會組織方式,只能是發展的桎梏。然而這卻是香港當權派要推行的青年工作大方向, 目的說得隱晦一點不過是策略需要,免得富家子弟真的怕了共產黨要馬上移民。

        民主國家的做法不一樣。有些國家的青年工作部門只提供輔導及福利;另外一些則比較進取,從公民權益角度定位,做年輕人的充權工作(empowerment),例如澳紐等國的例子。

     在澳洲,每一個省都設半官方的青年事務議會(Youth Affairs Council),主要工作是政務和維護年輕人權益、引導年輕人參與所有有關青少年的政策制訂、實施、監督和反饋過程。議會的領導有年齡限制,例如維多利 亞省的青年事務議會章程規定,董事會設雙主席制,其中一位必須是「年輕人」(定義為十二至二十五歲*),其餘八位董事當中,還必須有其他四位「年輕 人」,議會的發言人則須由其中一位出任。現任的董事,除了司庫,都是青年工作專業人士、社工、專上學生、教育界、人權及LGBT活躍分子,而且都沒有商界 背景【註7

       民主國家除了一套以開放和公平為準則的核心價值之外,沒有特定的意識形態目的,所以政府不會強行定義年輕人的「發展方 向」。所以,上述澳洲的青年事務議會,無論宗旨和運作方式,都與香港同樣是半官方的青年事務委員會裏面充斥着當權派富二三代的情況大異其趣。當然,以引導 港青愛國愛黨為目的的話,董事的確是由老一脫的政商人士擔任為佳,三十人當中有一個半個九十後作陪襯就可以了。

        在民主國家,公民是主體,而未來是開放的,所以體制鼓勵年輕人參與政策制訂,讓他們有份設計未來。在專制的國家裏,領導集團是主體,社會是既定的封閉的,年輕人只不過是領導集團的「後備軍」、「預備隊」、幫工、打雜(其實這何止是年輕人呢?)。
民主的確並非只講一人一票,與專制的分別貫串在社會的每一方面。
《信報》特約評論員

【註1市場學對世代消費決斷模式差異的研究很透徹,可參考http://www.uschamberfoundation.org/millennial-generation-research-review 
【註2見今年已通過的政府預算案中的《總目53—政府總部:民政事務局》422頁的文、娛、康、體、藝(綱領456)開支數字http://www.budget.gov.hk/2014/chi/pdf/chead053.pdf

【註3同上文件,頁410
【註4見「青年事務委員會」網頁提供的資料http://www.coy.gov.hk/filemanager/template/common/images/funding/2014_15/cpsost_list_tc.pdf

【註5希特拉的言辭英譯見https://archive.org/stream/AdolfHitlerSpeechToTheGermanYouth1939#page/n0/mode/2up

【註6共青團《團章》和少先隊《隊章》分別見http://www.gqt.org.cn/ccylmaterial/regulation/http://61.gqt.org.cn/sxd/200905/t20090512_239909.htm

【註7澳洲維多利亞省的青年事務議會資料及章程見http://www.yacvic.org.au/about-us/board-of-governance

*
參考原文作修改
Constitution of the Youth Affairs Council of Victoria, P.4
"Youth" or "Young People" or "Young Person" means a person or people aged from 12 to
25 years inclusively;"